晓苇:新四军中的“白毛女”
晓苇,女,1930年1月出生于安徽省全椒县,1945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。1941年10月在新四军二师抗敌剧团、华东军大文工团工作,1952年11月先后在南京无线电厂、北京地毯厂、北京机械局工作,1973年任中国杂技团政工组组长,1977年8月任东方歌舞团政工组组长。1988年离休。
心酸童年
1930年1月24日,我出生在安徽省全椒县一个城市贫民之家,父母带着我租了一间旧房和祖母住在一起,寄食在姑母家。姑父是个小地主,父亲当跑腿的。5岁那一年,家里添了弟弟。母亲每天一手抱着弟弟,一手拉着我,从住处走到姑父家。母亲每天要做10多人的饭菜,还要采买清扫、缝补浆洗,常常累得上气不接下气。母亲要我带着弟弟玩,我小时瘦弱,背着走路已很费力,还能玩什么呢?每天,姑母家桌上酒肉飘香,而我与母亲、祖母只能在灶门口吃点残羹剩饭。
1937年12月,南京沦陷,惨遭日军血洗,接着日寇占领全椒县城,城里一片恐慌。父母亲带着弟弟逃难去了,瞎子祖母和我留下给姑母家看守三进庭院。一天半夜,两个日本兵闯进门来,用刺刀挑开被子来搜查,我吓得直打哆嗦,从那以后我恨透了日本强盗。
1938年6月,3架日机对全椒县城狂轰滥炸,全城到处是火海。祖母怕我有危险,于是便也叫我跑出城去。我随着人群跑了75里地,在管家坝找到了避难的父母亲。这年母亲又为我添了一个弟弟,后来祖母也来了。转眼到了1939年初冬,父母亲每天起早贪黑给地主家干活,拿到2升米,也填不饱全家6口人的肚子。姑母和父亲商定将我送给陈六娘作养女,陈六娘原是县里童家茶馆的小姐,嫁给地主陈老六,曾生过两个男孩,可惜全部夭折了。
9岁的我,非常难过地离开了妈妈,来到周家岗陈六娘家后,六娘子说:“腊英(我以前的名字),这个家就我们两人,明天就送你去读书。”从此,我白天上学,晚上就陪六娘读书。当时虽然衣食无忧,但在精神上我却很压抑,晚上只要头一落枕,眼前就会浮现出在昏暗的油灯下,妈妈默默地缝补衣服的幻影。1940年初,国民党顽固派重兵进攻周家岗,我又随继母迁到了津浦路东的半塔集,六娘从此不再让我上学,而是整天让我扫地洗碗干各种杂事,我活脱脱地变成了一个小佣人。
走进部队,战友情深
1941年10月,我记得那是秋高气爽、阳光明媚的一天。一位身着灰军衣的新四军干部来到我家门口,微笑地问我:“小鬼,你到剧团来演戏唱歌跳舞好吗?”我高兴得合不拢嘴,说好呀!就这样我头也不回地就跟着走了,11岁的我从此踏上了革命的征途。
第二天,我来到二师抗敌剧团,见到了张望团长和仪军副团长。他们让我穿上小号的棉军衣,显得挺神气。大哥大姐唱着抗战歌曲,欢迎新入伍的小女兵。很快,我被分到四旅抗战剧团,龚维一大姐一见面就说:“我给你取个名字,叫晓苇,晓就是拂晓,天刚亮,意味着有朝气;苇就是芦苇,长在水中,很纯洁。”龚大姐见我长得既矮小又瘦弱,还亲自动手把她的军衣改小一点,帽子后面也缝了一截,这么一收拾,我显得精神多了。当时,抗日进入最艰苦的阶段。部队行军时每人要背3斤米袋,我年纪小,团长戴贤中就分给其他同志背,每过一次封锁线,都要走上百里路。通过铁路线时,两边10多里要跑步前进,领导每次都指派一名男同志背着我跑到宿营地。
龚大姐对我的教育很严格,照顾则无微不至。晚上睡觉,大姐会把我冰凉的小脚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焐热了再睡。脚上起了泡,大姐就用针帮我把泡挑破后再穿一根头发,这是对付脚泡最好的办法。有一次龚大姐发现我的鞋底破了,便把自己的旧军衣撕了,用襁糊浆硬烘干,飞针走线纳成鞋底。她怕新鞋不跟脚,还特意缀了两根带子。有一次雪中行军,团长背着我,龚大姐拿着我的行李跟在后面,不时帮着托一下。过桥时大姐发现我的小脚露在寒冷的空气中,就伸手帮我拉裤脚,瞌睡中的我一伸脚把龚大姐踢到了桥下的冰河里,同志们把她拉上岸,她还笑着说没关系。大姐就穿着湿透的棉裤在雪中行军,两条腿被裤子上结的冰碴划破了。龚大姐的慈母心、战友情,我是终生难以忘记的。
到四旅剧团的第二天,团里就让我参加演出,在《农村曲》里饰巧姑。在团长的鼓励下,我壮大胆子登台演出,受到大家称赞。团里还派我到连队教唱歌,同样受到了一线同志的关爱。1943年3月,贯彻精兵简政,四旅剧团撤销,我和龚维一、马玉顺等奉调二师抗敌剧团,凡是小孩戏都由我来演。三幕话剧《新生之路》排练的过程中,我饰演小女孩阿凤。一天到黄花塘新四军军部演出,陈毅代军长特地到后台看望我们,他慈祥地摸着我的头,开玩笑地说:“小鬼,你什么时候知道谈恋爱呀!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。首长热情而又风趣地鼓励我们把这台戏演好。
1943年秋天,抗敌剧团全部参加整风学习,剧团领导考虑我年纪小、个人经历清楚,建议我利用这个机会去读两年书,这正合我心意。在二师政治部肖望东主任的关怀下,我如愿以偿地进入半塔集干部子弟学校读书。在学校一年半的学习和锻炼,我增进了许多知识,提高了思想理论水平,为以后几十年的工作与学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1945年5月初,抗日战争进入全面反攻阶段,因工作需要我回到了剧团,同学们恋恋不舍地敲锣打鼓欢送了我。
1946年夏,国民党反动派对华东地区疯狂进攻,两淮失守。这时,我和二师文工团一部分同志并入华东野战军六纵文工团。1947年,我军在山东战场连续发起鲁南战役、莱芜战役、泰安战役、孟良崮战役和沙土集战役,我和战友们一直上前线包扎抢救护理伤员,还趁间隙表演小节目慰问部队。在一次战斗中,我看到一位非常年轻的战士腹部中弹,躺在草堆上,我给他喂水,照顾他睡下。黄昏时分,部队接到撤退命令,我又来到那个战士休息的地方,想叫他一起撤退,但到跟前一摸,却发现他早已停止了呼吸。一个年纪轻轻、没有留下姓名的革命战士,为了新中国的解放就这样牺牲了自己的生命。我站在他的遗体前,默默致哀,行了一个军礼,并唱了首挽歌,便匆匆去追赶已经走远了的部队。这个小战士的形象牢牢刻在了我的脑海里,时时激励着我坚定革命斗争的意志。
演《白毛女》,反响强烈
临朐战役后,部队北渡黄河到鲁西南短暂休整,然后向陇海线南出击,六纵文工团留在鲁西南一个山村排练大型歌剧《白毛女》。导演决定由我和另一位同志扮演喜儿(我扮演A角)。当时,我对演喜儿角色感到有点把握,一是我在旧社会也有一段苦难经历,对于在地主压迫下的穷苦人生离死别有切身体会;二是我和喜儿年龄相仿,都是17岁。当然,在排练时我还是下了很大功夫的,在“北风吹”和“红头绳”两节中,既要突出农村穷苦姑娘的天真和稚气,又要表现过新年时喜得一根红头绳的欢快情绪。
年末岁初,寒冬腊月,《白毛女》剧组在部队巡回演出时,正值华东野战军一部在豫皖苏地区机动作战。通常是弄清了部队当晚没有行军作战任务,就派部分男团员先去挖土筑台,天黑点上汽灯就演出。有时遇上北风吹、雪花飘的天气,汽灯下雪片飞舞,更增添了真实感。当演到恶霸黄世仁来抢人时,杨白劳的尸体在雪地里,我扮演的喜儿跪在乡亲们面前呼天抢地:“大叔大婶救救我呀!千万不跟地主去,死跟爹爹一块儿死,活跟大婶一块儿活呀!”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那种煎熬倾注了我太多的感情。“为什么穷人这样穷,为什么富人这样狠!这样的日子我怎么过呀!多会儿熬完这苦日月?”这样的歌词在那个年代里足以感动剧场的每一个人。
当时,部队正在进行以诉苦和“三查三整”为内容的新式整军运动,剧团密切配合,《白毛女》连演20多场,反响强烈,效果明显。演出过程中,全场一片啜泣声,许多战士联系自己的苦难家史,提高了阶级觉悟,激发了杀敌立功的激情。许多刚从国民党军队解放过来的战士,也很快认清了自己真正的敌人,和老战士一起英勇作战。据此,文工团获得一片赞扬声,荣立集体二等功。
1948年4月,我军发起渡江战役前,我被调到华东野战军第八兵团文工团(后改为华东军政大学文工团)工作。在胜利渡江、解放南京、推翻蒋家王朝后的第一个金秋季节,华东军政大学文工团排演歌剧《王秀鸾》。这个剧歌颂劳动英雄王秀鸾热爱劳动、勤俭持家、孝敬公婆、积极支持丈夫参军上前线。导演李乐同志让我主演王秀鸾。一开始,我顾虑重重,怕演不好这个角色,因为我自从进入抗日剧团演《小放牛》起,都是演小孩戏,当年我才19岁。而剧中人王秀鸾已28岁,她有丈夫公婆小姑子,还有10来岁的儿子,在处理家庭关系上,我没有一点实际体验。李乐对我说:“你不能只演一个类型的戏,你已经长大了,也成熟多了,要努力去塑造各种类型的角色,逐渐拓宽戏路子。”按照剧情的要求,“王秀鸾”在舞台上要熟练地完成犁地、浇地、收割等整套农活,有时还要按秧歌舞的步伐,边做边唱。在李导的指导下,我刻苦揣摩这个角色,努力去实现导演的要求。首场演出,观众反映良好。团里同志说我台上台下,判若两人,把王秀鸾演得有血有肉。
1950年4月,《王秀鸾》剧组在南京演出20多场后到上海演出,又连演数十场,盛况空前,场场爆满,轰动了大上海。当时红星电影院的老板说:“我们这个影院开业以来,从来没有出现这样场场满座的盛况。”著名作家、文艺评论家胡风,还专门为剧组召开座谈会,他评论说,这个新型歌剧,既贴近实际,又高于生活,是广大劳苦大众喜闻乐见的。他称赞我内在戏演得很好,能抓住观众。
生命不息奋斗不止
新中国成立后,为支持爱人的工作,我改行做行政工作,一干就是几十年。1988年,我被批准离休,在欢送会上我说虽然离休了,但要遵照陈云同志的教导,离休不是革命的终止,而是新工作的开始,生命不息,奋斗不止!
自从爱人1995年去世后,在寂寞时,我总是面对老照片,回忆当年的烽火岁月,沉醉在思念战友、思念亲人之中。我11岁参军,在革命部队这个大学校里,受到许多首长和同志们的厚爱,在党的培养下健康成长。滴水之恩,涌泉相报,我要在有生之年,回报社会,回报人民!
人生虽有涯,夕阳无限好。回首往事多欣慰,笑看今朝更自豪!
延伸阅读:文工团沿革
新四军二师抗敌剧团
1940年4月,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抗敌剧团在刘少奇、邓子恢的关怀下于安徽省盱眙县半塔集成立,以原安徽省青年抗敌协会所属的青年剧团为骨干,加上原安徽少年宣传团、霍山青年剧团和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四队等部分成员共30余人,团长兼指导员孟波。后随着部队改编,改称二师抗敌剧团。
抗敌剧团成立后,戏剧活动家、剧作家刘保罗的“应景剧”成为该团最有力的艺术形式。其中影响较大的有《半塔守备战》《一个打十个》《良缘恶计》《军帽》等。抗敌剧团在演出大量应景剧的同时,也演出过《农村曲》《黄河大合唱》等大型优秀剧目,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》作曲家吕其明便出演过《农村曲》中一个逃难的孩子。抗敌剧团对内不拘一格,对外无门户之见,只要有利于抗战,古今中外,话剧、歌剧、民歌小调、应景剧、活报剧等都可进行演出。
1940年10月,张望接任抗敌剧团团长。皖南事变后,抗敌剧团不久即创作演出了歌曲《茂林血债》和话剧《两肩仇恨》,以揭发对国民党同室操戈的行径。1943年3月抗敌剧团改称第二师文工团。1946年10月,随着部队的撤编,二师文工团也随之撤销。
新四军二师文工团虽然仅有6年半的历史,但由于其人才辈出,作品精良,在淮南抗日军民中具有广泛的影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