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忆当代“猫翁”徐启光

2017-08-01    来源:中国老年文化

有的艺术家名气很大,其作品却稀松平常、不敢恭维;有的艺术家名气不大,其作品却令人过目不忘、击节赞叹。中国国家话剧院一级美术设计师徐启光就属于后者。

我最初认识徐启光,是在“文革”期间,因同是在一个单位(中国话剧团)、同住一条筒子楼、共用一个水龙头,又一同下放锻炼,所以自然而然接触就多些。后来因两院(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和中央实验话剧院)分开,来往就少了很多,直到本世纪初,两院又重新合并成中国国家话剧院,我俩就又重新走动了起来。

我非常钦佩启光的业务才能,他几十年致力于舞台美术设计,作品题材广泛、构思新颖、别具匠心,包括《文成公主》《沙恭达罗》《山泉》《阴谋与爱情》《费加罗的婚礼》《转折》《迟开的花朵》《明月初照人》《急流》《哈尼姑娘》等二十多部话剧,并有多部作品荣获殊荣,是国家一级美术设计师。不仅如此,他在绘画、书法、篆刻等诸多方面都颇有成就,可以说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全能美术家。观看他的作品,仿佛置身于艺术长廊,这里有自然的壮美绮丽,有动物的灵动可爱,有人物的亲切恬静,通过他的作品可以感知他是一个情感丰富、热爱生活之人,他非常乐于用画笔去捕捉和记录世间的一切情趣与美好。

大约是在2009年,我与他有过几次长谈。他每次都骑着一辆轻便自行车,来到我位于芳草地的家中。他给我讲述他的历史,讲解他的作品。看了他的作品,我惊叹不已,并由衷赞佩,时至今日,他的一些作品仍萦绕脑际,久久不忘。

我曾几次鼓励启光:“当今有一些艺术家,其才华并不如你,但却得到了大众的认可,那是因为他们非常注重宣传和展示。现在是酒香也怕巷子深!既然你如此有才华,就不要埋没,应多把画作展示出来,肯定能得到社会的认可。”他似乎受到鼓舞,动了心立志再展宏图,多画些好的作品,并配合宣传展示。

几年来,正当我们彼此联系日渐密切之时,有一日,突然传来噩耗,启光因病去世。我不禁黯然神伤,唏嘘不已,往事历历在目。

我和启光唯一的一次合作是话剧《转折》。1977年初,当时正值“四人帮”垮台不久,为了缅怀和纪念周恩来总理,导演周来与王冰、林克欢和我共同商议,决心大胆闯一下,创作一部话剧,把周总理的形象搬上舞台。这是建国以来第一次将领袖人物搬上舞台,也是王铁成第一次饰演周总理。剧中周总理的戏份虽不多,只有15分钟,但因系歌颂周总理,公演后反响很强烈,好评如潮,获得了巨大成功。在我看来,《转折》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,既有编剧导演的大胆创新,也有王铁成等演员的精彩表演,还有就是舞台美术设计,给该剧增色不少。舞台上的一面大旗,随着灯光的变幻,使舞台形象气象万千,有力地烘托了周总理这一伟人形象。当我得知,舞美设计是启光时,我不禁甚为惊讶。我原本以为,这般宏伟的设想,应该是北方人的专利,可万万没想到,这个清秀的南方人,竟也能如此洒脱、如此大气磅礴!

后来在交往中我才知道,他对舞台美术设计有其独到的见解。他曾说过,“好的戏要好的景来衬托,就如同红花和绿叶的关系,绿叶绝不能淹没红花,舞台布景也同样,如果布景淹没了剧情,喧宾夺主,就是艺术的失败。”

启光做人很低调,平日里他往往给人以沉默寡言的印象,但每每谈起艺术来,却是滔滔不绝、侃侃而谈,并时有闪光的真知灼见。

启光是无锡人,喜爱碧螺春。一次闲聊中,他端起茶杯,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,闻着淡淡的碧螺春茶香,呷了一口,津津有味地说道:“音乐能唤起我们内心的冲动,意在笔先,图像油然而生,音乐随笔墨而流动,给绘画带来无穷的韵律、韵味和灵气,绘画应讲究韵律和节奏。”听罢我起而呼应,赞赏道:“着啊,我进行文学戏剧创作时,也非常注重这种韵律和节奏!张弛有度,节奏明快,才能有韵味。不然的话,作品如果一个劲儿地表现紧张,弓弦欲断,观众也会受不了的。最好是能在紧张之后,舒缓下来,来一段抒情,然后再慢慢地紧张起来。我想这便是古人所说的‘一张一弛,文武之道’的道理。搞艺术,就是要讲究韵律和节奏。”

当谈到“像不像”的话题时,启光主张“所谓艺术的真实,是似真似假,似实似虚,似有似无。太像与太不像都将成为艺术的垃圾。”我也赞同他的这一观点,艺术不同于照像,要有神韵,即要神似。正如大画家齐白石所言,“太似为媚俗,不似为欺世”。

启光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与恩师张正宇之间的情谊。启光早年就读于南京艺术学院,师承于亚明、颜文樑、刘海粟等大师,1955年毕业时以第二名的优异成绩分配到中国青年艺术剧院。进入剧院美术组以后,他得识了同是无锡人、同在一个组的美术大师张正宇先生。因为是同乡,又是同事,张正宇对启光如同亲儿子一样。启光当时还没有成家,只要有空总喜欢呆在张正宇的家中,并因此结识了张正宇的哥哥张光宇以及黄永玉、许麟庐、蒋兆和等艺术大家,这对他开阔眼界很有帮助。

“文革”中,我们剧院的人被下放到部队劳动锻炼,这其中就有张正宇。当时,他是剧院的“反动学术权威”,人称“老夫子”,“级别”很高。他与启光和我被分在一个连,那时他已经60多岁,但仍然要和我们年轻人一起推土、拉砖、刨地、运粪……当时,我们根本没有认识到张正宇这“老夫子”的价值,只知道他是个干不了什么重活的老人。由于长期干体力活,伙食又跟不上,营养物质缺乏,“老夫子”渐渐消瘦下来。他常会不自觉地念叨:“我想吃蹄膀!”“蹄膀”是无锡话。我们都嘲笑他,在那个时期吃肉都极少,上哪里给他弄蹄膀吃!然而,我们当成玩笑的话,启光听后却很上心,他利用外出的时机,偷偷地给“老夫子”弄来蹄膀吃。此外,启光还告诉过我,“老夫子”还曾在厕所里偷着跟启光说想吃花生。当时是每人每年只定量供应半斤花生三两瓜子的年代,启光听后,又想方设法给弄到了花生。“老夫子”牙口不好,启光就将花生碾碎了,偷偷送给他。

张正宇与启光的关系,真是情同父子,胜似父子。张老把启光视为嫡传,毫无保留地指点、传授。“文革”前,在绘画界张正宇画猫首屈一指,被誉为“猫翁”。他画的猫,惟妙惟肖,呼之欲出,可谓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。八十年代,张正宇作古后,启光脱颖而出,他尽得张老的真谛,又不完全拘泥于恩师的笔法,用水用墨,挥洒自如,或浓或淡,或画或泼,均恰到好处,已是炉火纯青。看过徐启光画作的人,均惊呼:“这不是又一个猫翁吗?”从此,徐启光的“当代猫翁”的美名不胫而走。

拉拉杂杂,回忆了这些,管中窥豹,权且算是我对启光的纪念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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